祖父的抉擇

1997年春天,鄧小平離世。一輩子沒去過書店的祖父,第一次去了鎮上的新華書店,買回來一張很大的鄧小平的畫像,貼在了他臥室的墻上。祖父看著畫像對我說:“鄧小平是個好人。”

因為16年前的春天,52歲的祖父申請到了一份個體營業執照,他的執照只比全國的第一份個體執照遲了不到半年。祖父如此急切地申領,是因為他等這一張執照已經等了整整32年。

14歲時,祖父在大年初一的晚上與人賭博,將曾祖父的一壇子銀元輸得見了底。他幾乎沒有思考,堅定地選擇了連夜外逃。幾經輾轉,來到了蘭州。憑著自己特有的精明和勤快,很快在蘭州的一家餐館里立了足。

1949年夏,解放軍攻打蘭州,蘭州城里亂作一團。如同當年一般,祖父這次又很快地做出了抉擇:回家。曾祖父原諒了這個昔日的逆子,他在祖父外出的那些年里花巨資買下了上千畝的田地,正盼望著子孫們來操持家業呢。

祖父再次面臨抉擇,最終,憑著在外闖蕩所積攢的經驗和見識,出身并不好的他竟然在糧站謀得了一份公差,吃起了皇糧。

大饑荒隨即而至,祖父又一次面臨抉擇,這次他選擇了辭去公職,下海單干。數年間,他秘密地奔走于古浪、武威(涼州區)和天祝等地,倒賣各種能弄到手的東西,背負著的是無法估量后果的風險。期間,祖母患病去世,一大家子人的生活全都落在了祖父身上,但祖父硬是一個人挺了過來,一直等到了改革開放的到來。

1981年5月,也就是在我出生前的一個月,祖父的餐館終于開張了。可以想象得到祖父當時的意氣風發和躊躇滿志——憋了32年的激情和力氣,終于可以盡情地釋放了。

在我上小學一二年級時,也就是1986、1987年前后,祖父的積蓄已經超過了兩萬。每天晚上七點,他都會準時坐在電視機前,認真收看《新聞聯播》,極力地搜尋著每一條新聞可能帶來的價值。

上世紀90年代初,父親在縣城的一個部門里當了領導,要祖父再別那么辛苦地去經營他的生意。但祖父依然如以前那樣,堅定地做出了選擇——繼續留在小鎮,打理他的生意。再到后來,我們全家要從古浪搬至武威,年近古稀的祖父還是堅定地選擇留在他的小店,雖然他的生意已經沒有了往日的風光。

1999年5月的一個周末,祖父到武威來找銀行申請貸款,已經年過70的他還想再創一把輝煌。畢竟他這一生,6年離家外逃,32年地下經營,他就是想抓住每一天施展一下自己的抱負。

沒想到,回去三天后,祖父在睡夢中離開了這個他曾經頑強抗爭過的世界。他生前多次對我們說他要走的時候一定很快,不會拖累大家。他真的實現了他的預言。一如之前的那些抉擇一樣,祖父對于自己的生死竟然也有著如此清晰的認識。

每年清明,我都會燒很多紙錢給祖父,因為我知道他無論身處哪個世界,都需要資本,需要有自己的事業來經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