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若有一天，西楚霸王渡了江

自古至今，尤逢亂世，生而為人總少不了八面玲瓏地周旋，少不了混口飯吃地心力交瘁。現實世界里太多可望不可及的情懷執著，太多力所不能及的堅持守候，所謂“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哪有那么簡單。現實世界，有多少夢想就有多少無奈，這其中有太多挫敗感不足為外人道也。

然而，也正如你我看到的那樣，總有一些是非曲直是百折而不彎的，總有一些悠悠情懷是雨打風吹不去的。

廈門嘉庚劇院剛剛上演的《戲臺》里，軍閥紛爭、炮火四起，德祥戲院里楊立新飾演的票友大嗓兒依然興致勃勃的給老鄉科普項羽的故事和扮相，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好不熱鬧。

你看，現實世界多無奈，藝術世界里的英雄就有多重要。

塵世的我們，盼望著那一個個英雄的光輝，照亮我們的夢。

所以，《霸王別姬》里的西楚霸王早已不僅僅是歷史上那個暴虐屠城的項羽，而幾乎成了一種圖騰。他寧折不彎，他百折不回，他在窮途陌路的時候依然沒有選擇茍且，而是自刎于烏江畔。就連終日里寫著“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的李清照想起項羽，也放下了那些許婉約，寫下了她為數不多的豪情之句——“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天地蒼茫一根骨，至死不肯過江東。

那么，若是西楚霸王低了頭呢？

話劇《戲臺》里，面對剛剛占了京城的軍閥洪大帥，面對那隨時都能殺人的黑洞洞的槍口，戲院后臺雞飛狗跳，賣包子的陰差陽錯成了唱霸王的角兒，西楚霸王披上太監劉瑾的紅衣，來了一段唐山味的“霸王別姬”。臺上的虞姬，面對面目全非的劇本在逼迫下勉強就范，無奈上臺的時候悲壯的步履和氣到發抖的手，下臺后惡心的干嘔，俱是憤怒。

剛剛占領京城的的洪大帥無法忍受自己心中的英雄自刎別過，在強權下硬是逼出了一個渡過烏江東山再起的、“不別姬”的霸王。你看他在臺上像是幼兒一般撒潑打滾哭鬧著要霸王過江，你看他和偶遇的老鄉稱兄道弟甚至盲目崇拜，很有趣是不是？承擔了很大一部分笑點的洪大帥甚至有些可愛。但這般孩子心性的洪大帥也是一個舉起槍來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兩重特點合二為一，洪大帥不僅僅是戲劇矛盾的推動者，也是那個荒誕時代的呈現者。一個孩童心性的莽夫，拿起槍來也能做一方霸主，他強硬地要求項羽渡過烏江，因為自己也曾渡過一條河后得了天下，這般強硬的要求，又何嘗不是一個內心自卑者的虛張聲勢？

全場都在狀況外的金嘯天誤打誤撞當了真“英雄”，而西楚霸王烏江自刎，人人都能嘆，卻不是人人都能選，在特殊的情境里，人總是會被情勢所迫做出無奈的選擇。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眼前，侯班主首先想到的當然是活著，把眼前這一劫湊合過去。于是，票友來唱霸王？行，票友也能唱兩句呢；項羽要穿太監劉瑾的衣服？算了，不就這一晚上么；霸王過烏江？咬碎銀牙也要說出一聲“好”來。

但一次又一次的妥協讓侯班主明白過來，無論怎樣妥協，悲劇是逃不掉的，亂世不會給妥協的你一點溫情，而明白過來之后，又為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妥協后悔心疼。最后一幕，真正的“霸王”金嘯天上場，就著滿城烽火，來了一段純正的《霸王別姬》，侯班主悠悠一嘆，“還是老祖宗留下的，有味道啊”。一縷追光打在陳佩斯身上，有種蒼茫的孤獨感。喜劇的皮，悲劇的骨，歡笑的觀眾們心里也明白那種慷慨悲歌的痛楚。

一出戲還沒唱完，又換了江山，好在最后，霸王還是那霸王。